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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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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夏以為姜推跑了,正郁悶著,就看見不遠處一個黑色的身影正向自己慢慢靠近。

姜推騎著摩托車返回批發市場。

等到對方停好摩托車,走到楊夏跟前,楊夏瞪了他幾眼:“有種別回來啊。”

姜推說:“剛剛去給小丟買了一件衣服。”

楊夏斜眼瞧了瞧綁在摩托車上的黑色塑料袋,翻了翻白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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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程的時候,姜推的速度就慢了下來,楊夏說:“剛才不還挺猛的嗎,怎麽現在這麽龜速?”

姜推沒搭腔,楊夏覺得沒意思,也沒說話。

黑色的機車在黑夜中穿行。不得不得說,鹿角鎮的路況真的很差,坑坑窪窪,實在不好走,還沒到加油站,楊夏的屁股已經被磕得生疼。

“還有多久啊?”楊夏問。

“還有一會兒。”姜推回。

楊夏不好意思說自己的屁股被膈得很痛,只輕“哦”了一聲,便悶不做聲。只見姜推突然改道,往一條小路開去,很快便到了一個加油站。

這是一個很簡陋的加油站,不僅地方小,整個加油站也只有一個加油的地方,可服務員倒是不少。

楊夏心想,這樣的地方到底是怎麽盈利的,能養活這麽一大幫人嗎?

很快,就有人來問姜推。

“加多少?”是一個中年男人,光著頭,滿臉橫肉,看著不太舒服。

姜推說:“加滿。”說完,走到一邊去抽煙。

楊夏跟過去:“你平時都在這裏加油?”

姜推吐了一口煙,轉頭看了一眼說:“這個地方第一次來。”

楊夏皺眉:“你不擔心遇到土匪啊?”

“你不是屁股痛嗎?”

“……”

過了一會兒,光頭男人喊了一聲:“加好了。”

姜推把最後一口煙吸完,將煙蒂丟在地上踩了幾腳,走過去試了幾下油門,對光頭說:“多少錢?”

另一個年輕一點的黃毛走過來說:“1500。”

楊夏特別討厭學生染成這種顏色,對黃毛本身就沒有好感,聽他這麽一說,頓時火冒三丈:“1500?搶劫啊?”

“搶劫”兩個字剛落音,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。收銀員不再數錢,洗車的不再放水,修車的從車肚子下面鉆出來,除了蹲在一旁拿著臉盆洗頭發的小女孩兒,個個目露兇光地朝楊夏走過來。

姜推勾了勾嘴角,擋在其中一個黃毛面前:“哥們兒,打個商量,我才進完貨,又被這女人坑了幾百塊錢,現在手上就剩四百塊了,都給你放我們一馬?”

黃毛看了看光頭,光頭笑著說:“你這話說得不對,你加油我收錢,天經地義,怎麽能叫‘放你一馬’?”

姜推哼笑道:“我這破車加滿不到一百,你要收我1500,我不得求你高擡貴手?”

楊夏突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,叫做《無人區》,是徐崢演的。她總算明白了,這個地方就是一個專門宰人的地兒,專挑誤闖的羊羔,難怪店面冷清,估計本地沒人敢來。

只是,眼下這店裏有五、六個人,在楊夏看來,姜推明顯幹不過他們。

光頭已經沒有耐心:“要麽給錢,要麽就留下一只手,我看你左手戴著皮手套,裹得倒挺嚴實,要不就左手了?”

姜推把楊夏推到一邊:“一會兒只要有機會就跑。”

楊夏還沒來得及說話,姜推已經轉身跟他們幹了起來。

黃毛帶著兩個小黃毛朝姜推走來,手上的鐵棒子輕輕地在手板心上敲擊,讓人心裏一跳一跳。

姜推直接走過去,單手抓住為首的黃毛,黃毛還沒來得及使用他的鐵棒,就被姜推直接丟到了一邊的墻壁上,摔得叮咚響。

身後的兩個小黃毛沒想到姜推力氣這麽大,面面相覷之後向姜推撲過去,也被姜推幾下踹到了地上。

不僅光頭,連楊夏都看呆了。

很快,場面就混亂起來,剛才被打趴下的三個人掙紮著站了起來,重新蓄積精力,連著還未出手的兩人,五個人一起朝姜推沖過來。

楊夏的手心已經開始冒汗,待在角落裏一動也不動,腦子飛速在轉,該怎麽辦。

起初,姜推還能應付,來一個打一個,來兩個打一雙。只是沒想到,一直站在旁邊不怎麽說話的小女孩兒,突然掄起一個鐵質的洗臉盆朝著姜推砸了過去。因為她的個子不高,只能到姜推的腰部,但她的力氣很大,鐵盆直接砸到姜推的腹部,他不禁皺眉,楊夏暗叫不好,那裏還有傷。

其他人見姜推松懈了,也趁機出手。起先被打趴下的黃毛不甘示弱,狠狠地敲下去,姜推的右手手臂挨了一棒。隨後,光頭惡狠狠地說:“接下來就是左手了。”

姜推聽到光頭的話,臉色瞬間就變了,光頭當他是怕了,更加得意,二話不說,順手掄起一個斧頭,朝姜推的左手砍過去。

楊夏大驚,連忙喊道:“小心。”姜推敏捷地躲開了,光頭瞪了一眼楊夏,然後朝黃毛遞了個眼神,黃毛立馬心領神會,徑直朝角落裏的楊夏走過去。

姜推見楊夏有危險,也沖了過去,黃毛想把楊夏綁了,卻被姜推一腳踢開。姜推站在楊夏面前,正想說話的時候,光頭突然出現在背後,斧頭砍下去的時候發出一陣碎裂的刺耳聲,姜推皺眉,楊夏捂住嘴巴,直到她朝自己的右下角看過去,一個完整的手掌滾落了下來。

這下不止是楊夏,連光頭都很震驚,因為那個連帶著皮質手套的手掌,竟然是一個用鋼鐵做的假手,只是這只假手非常漂亮,從手掌到指關節的做工都非常精細,手掌定格的剎那,彎成一個完美的弧度,而姜推的左手腕關節處,那個凸出的地方,已經血肉模糊。

楊夏嚇得臉色蒼白,嘴唇發抖,但她沒有大哭大叫,只是不停地咽口水和深呼吸。姜推看著楊夏,楞了幾秒,沒說話,隨後右手反手一拳打在光頭的臉上,光頭吐了一口鮮血,黃毛和小女孩兒都有些驚慌。

突然,一陣警笛長鳴。

楊夏大喊:“警察來了,警察來了。”

這幫土匪,聽見警察兩個字,再加上這刺耳的警笛聲,個個嚇得面色蒼白,也不管什麽加油費了,連東西都不拿,一溜煙全跑了。

姜推站在原地,胸口劇烈地起伏,楊夏松了一口氣,她的呼吸仍舊有些不順,擡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姜推,地下的血,還有正在往地下滴的血,都像辣椒面兒一樣刺激著她的眼球。

楊夏咽了咽口水,把自己的襯衫撕下一大塊,走到姜推面前,小心地包裹著姜推的手腕。

她的手在抖,臉色蒼白。

“嚇著了?”

楊夏拼命搖頭。

姜推說:“那為什麽哆嗦?”

楊夏還是搖頭。

姜推問:“剛才那個聲音怎麽來的?”

楊夏拿出手機,重新示範了一次:“以前孟小天他們經常打架,打不過就放這個,對方以為警察來了,就跑了。”

想了想,又說:“你可真厲害,這樣還能開摩托車,我的命真大。”

“你也厲害,要是其她女人早嚇哭了。”姜推喘著氣笑了笑說:“我習慣了,開了好些年,你放心,死不了。”

楊夏說:“剛才就差點死了。”

姜推說:“剛才那是意外。”

楊夏給姜推包紮好之後說:“你這樣子也開不了摩托車了,我來開吧。”

姜推皺眉問她:“你會?”

楊夏說:“不會。”

姜推說:“那你是想和我一起死?”

楊夏擡眸看了一眼姜推:“都這個時候了,你竟然有心情開玩笑?”

姜推說:“我不太會講笑話,我是怕你太緊張,我還不想死。”

楊夏騎上摩托車,往身後擡了擡下巴:“上來吧,死不了。”

姜推走到楊夏身後,女人的身體很單薄,所以她發抖的時候,旁人其實是看得很清楚的。

姜推坐在她身後,楊夏足足怔了一分鐘的時間,終於踩了油門。

車子突然前傾,楊夏用力握緊把手,姜推已經沒有力氣,只能直直地倒在楊夏的背後。

他的臉貼著她的後背,她的後背發涼,但他的臉卻是滾燙。

楊夏不認識路,姜推在後面給她指路,但其實他的手腕處像被一千只螞蟻噬咬一樣刺痛,所以從楊夏那邊聽到的話,總是會一頓一頓地,停頓的時候就是姜推咬牙忍住不叫的時候。

直到摩托車騎到大馬路,總算是走上了進城的繞城路,姜推這才松了一口氣。

垠城的風要比鹿角鎮的燥熱一些,楊夏的腦海裏不斷地在閃現剛才那一幕:鋼制手掌從手臂掉落,滾了幾圈才停下,發出一陣又一陣清脆的聲響。

難怪他常年帶著一個黑色的手套,難怪他總是用右手發力,難怪他的腹部有八塊腹肌。因為少了一只手掌,他必須要擁有更大的力氣,才能完成和常人一樣的動作,比如騎摩托車。以前在視頻裏看過有國外的殘疾人騎摩托,但那是腿殘疾,而摩托車更多的是需要手用力,像他這樣少了一個手掌,靠著一個假肢鐵手,能騎得跟正常人無二的人,著實是一個奇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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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第三醫院的時候,已經是晚上十點。

姜推已經昏迷,被推進了手術室。楊夏坐在手術室外,手肘抵在大腿上,手指不停地揉捏嘴唇。

半個小時以後,手術室的門開了。

楊夏沖過去:“他……不會死吧?”

旁邊的護士噗嗤笑出聲:“哪有那麽嚴重?你有沒有點醫學常識啊?”

楊夏不吭聲。

醫生揭下口罩:“沒什麽大事,只是假肢被生扯了出來,使得手腕處出現了嚴重的組織挫傷以及肌肉潰爛。我們給他進行了相應的處理和包紮,應該明天就可以出院了。他剛才之所以昏迷,只是因為感染導致發燒昏迷,現在已經醒了。”

醫生走後,楊夏推開病房的門,姜推掙紮著想要坐起來,楊夏過來扶他。

姜推聲音低沈:“這麽晚了,你趕緊回去吧。”

楊夏扶他坐好,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纏繞的繃帶:“要不我陪你坐一會兒?”

姜推說:“不用。”

很快,姜推的手機就響了。

姜推接起電話,楊夏站到一邊,轉過身背對著她。

“嗯,路上出了點事故。沒什麽事,醫生已經處理了,只是東西得下次再去買了。這麽晚了,你不用過來。……好吧,那你小心一點。”

姜推掛斷電話以後,楊夏問:“小丟打來的?”

姜推說:“嗯。”

楊夏輕“哦”了一聲。

過了一會兒,她又說:“這樣,我等到小丟來了再走,也好有人換班。”

“畢竟是因為我”這句話楊夏沒有說出口。

姜推皺眉,沒再說話,也許是太累,又或者是藥物起了安眠的作用,他很快就睡著了。

沒過多久,小丟就趕來了。

楊夏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解釋,只是把一個黑色的塑料袋遞給她:“這是他給你買的衣服,還好沒丟,不然我罪過就大了。”

小丟接過袋子,看到裏面放著一件藍白相間的格子襯衫,折疊得很工整,可見放進去的這個人有多愛惜。

她突然想起今年年初的時候,跟姜推逛街,路過專櫃,看見一件襯衣,也是藍白相間的格子,很好看,只可惜太貴了,連續一周的燒烤收入也買不起一件。她只是看了幾眼,就拉著姜推離開了。沒想到,他竟然記下了。

小丟拿著衣服抹了抹眼淚,哽咽得說不出話來。

楊夏沈默了一會兒說:“我不知道他是……對不起。”楊夏沒有說出“殘疾”兩個字,她了解這兩個字對於普通人而言就像是滾燙的油或者是極冷的冰,屬於一種極端,說出來只會傷人。

“楊老師……”小丟放佛一直在找措詞,“現在你也知道了,推哥手不方便,以後能不能請你不要再為難他了?”

是嗎,她一直都在為難他嗎?

好像是的。

可她內心完全不是這樣想的,但她又忍不住要這樣做,她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麽病態的行為。

末了,小丟又補上一句:“對不起,可能我這樣說話不合適。”

楊夏聽得出來她在盡力地維持自己的好脾氣,只是因為姜推的事讓她有些慌亂,所以說話才有些銳利。

“沒關系。”除了沒關系,楊夏不知道還可以說什麽。

又過了一會兒,護士走過來說:“誰是病人家屬,跟我過去辦一下住院手續。”

“我來。”楊夏脫口而出,她覺得這件事情因自己而起,這個費用得由她來付,只是她沒註意到,剛才醫生說的是家屬,而她並不是姜推的家屬,甚至談不上多熟。

小丟看了她一眼,楊夏急忙改口:“我的意思是,他這樣都是我害的,住院費和手術費都由我來出。”

“等回頭算好了,你再給我也不遲。”

楊夏尷尬地點點頭:“也,也可以,你到時候把卡號給我,我轉給你。”

小丟跟著護士去辦理住院手續,楊夏在姜推的病房前站了很久才離開。

很多年以後,楊夏想起姜推,總是忍不住會去想,她到底是什麽時候認識他的。是孟小天打架那晚?是郭達住院的時候?是在工地上,看著烈日下男人的汗水滲進領口的時候?還是在鹿角鎮的“無人區”加油站,他一人打五人,忍著劇痛,仍舊目光兇狠?

但不管是什麽時候,她都已經認識了他,而人與人之間只要相遇,就有一萬種可能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若不是因為他,至今我還不明了我是一個漂泊的人。

--楊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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